絕到不能絕 - 重溫《天劫餘生》的絕境求生故事

第一次看1993年的經典電影《天劫餘生》時還在唸小學，當時在明珠台晚上播出。對一個小學生而言，那些恐怖的撞機場面、人食人、雪崩、不斷有被困者死亡的畫面實在太震撼。雖然故事以其中兩名被困者成功翻越安第斯山脈獲救而告終，令人振奮，但看畢電影的那個晚上我真的睡不著，還在學校的週記功課寫了這個故事，成為我人生第一篇「影評」。對一個小學生而言，一週內所發生的生活瑣事都沒有比這個故事更值得寫了。

看了電影後，我在圖書館找到了紀錄這個1972年發生的真人真事故事書《天劫餘生》。但當時年紀少，加上書本人物眾多，人物譯名又難記，印象並不深刻。直到最近，正直香港多事之秋之際，又讓我找到了近年才出版、分別由兩位當年翻越安第斯山脈找救兵的生環者Roberto 及Nando寫成的自傳，我才有機會深入認識這個絕境求生的故事，而且一看就不能自拔，一口氣看了N套有關這個故事的紀錄片、生還者訪問及講座，並再次重溫當年看得我心驚膽顫的這部電影。我發現真實故事比電影其實更引人入勝，亦很適合對前景感到悲觀的香港人細閱。

香港人的絕景再絕，恐怕都比不上當年被困安第斯山脈深山之中的這群青年。當時機上的乘客主要是一隊準備到智利比賽的烏拉圭Rugby Team球員及其親友，撞機以後，45名乘客及機組人員之中有33人生還。第一晚以後，再多5名傷者死亡。當時機上沒有醫護人員，只有兩名醫科生，但最「資深」的醫科生Roberto都只是二年級生而已，在沒有任何醫療設施的情況下，兩位醫科生硬著頭皮治理傷者; 另一方面，機上的食物只有幾包巧克力及幾枝酒; 而且，由於烏拉圭是熱帶地方，最高的山都只是5百米左右，機上不少人都未經歷過嚴寒天氣，很多人連雪都未見過，登機時只有夏季衣物，他們只能把飛機座椅套拆下來取暖，並於入黑時互相擁抱，等待救援。

他們在機上找到一部收音機，可以知道外界有關搜索他們的消息。好不容易撐了十天，他們得到了外界停止搜救的消息，這令Rugby  Team的隊長 Marcelo 一蹶不振。Marcelo是今次球隊到智利比賽的策劃人，出事的飛機也是他安排的。飛機失事，他一直很自責，但還是壓抑了自己的情緒，挺起了隊長的責任，在失事後統籌被困者進行食物分配、機艙清潔、融雪飲用等工作，並一直用樂觀態度激勵被困者的士氣等待救援。但當停止搜索的消息出現後，他頓時失去了精神支柱，也失去了領導的能力。與此同時，機上的食物已耗盡，甚至有人嘗試把座椅的皮撕下來吃但不成功。由於不知要被困到何時，他們幾經內心及信仰的掙扎，決定要吃屍體來維持生命。而且為了保持營養及份量，只能吃生的，不能煮熟。有生還者不能接受吃人肉，加上對前景感到絕望，在被困期間拒絕進食，因而送命。

由於等待救援無望，他們知道要獲救，只能靠自己走出去。於是他們派了三名身體狀況比較好的生還者在沒有任何登山裝備、禦寒衣物、足夠食物、地圖、指南針的情況下走出機艙，希望找到逃生之路。可惜三名隊員幾乎在晚上凍死，無功而回。

就在事情已經相當糟糕的時候，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一個天氣很差的晚上，山上雪崩。大量的雪湧進機艙，再多8名被困者活埋死亡，包括隊長 Marcelo及機上唯一的女生還者 Lilian。這兩個人在被困者心目中好比母親及聖人。他們的死對餘下的生還者打擊很大。

絕境絕到不能再絕了。那他們最後又怎樣踏上了翻山徒步成功獲救之路呢? 他們的成功關鍵是什麼?

很多年後，其中一位參與翻山徒步自救的生還者Roberto說，這次撞機經歷好比上天對人類做了一場 human behavior 的實驗，把一群受過高等教育、來自上流社會、有濃厚宗教背景、年青力壯的年輕人流落到看似不能生存的環境，看看最後誰生存，誰失敗。Roberto覺得，最後成功的不一定是最聰明、最強壯的人，而是”those who most felt the joy of living”.

縱合了我讀過的有關這場空難的自傳、紀錄片、訪問及報導，除了運氣，他們奇蹟般的成功關鍵在於 :

1.    被困者的背景。正如Roberto說，這班被困者本來都是一群受過高等教育、來自上流社會、有濃厚宗教背景、年青力壯、20歲左右的球員。其中有醫科生、工程學生、建築學生等，能運用他們的知識及智慧在有限的資源下把不可能變成可能。例如把飛機座椅的椅套拆出來保暖、把椅墊製成徒步翻山用的雪橇、把座椅後的金屬零件拆出來融雪、把機頭的茶色玻璃及女性Bra帶拆出來做太陽眼鏡防止雪盲等。更關鍵的是把包在飛機無線電的隔熱物縫成睡袋，令翻山徒步的人可以熬過嚴寒的黑夜。

更重要的是他們很多來自同一隊球隊，居住於同一個社區，彼此認識很深，有很強的團體精神，這令他們在逆境中能互相支持，又互相嬉笑怒罵，共同熬過難關。

2.    有效的管理制度。空難發生後，隊長Marcelo發揮了領導作用，系統地分配食物及生還者的日常工作，維持了機艙的衛生環境、秩序及公平的食物與水的供應。Marcelo去世以後，他的朋友 –較年長的Strauch兄弟 (其實他們當時都只是25歲左右) 承接了機艙的管理工作，令機上秩序沒有出現混亂。在山上的極端環境中，混亂是可以致命的。

雪崩以後，他們明白不能坐著等救援，而是要自己走出去。於是他們選出了幾位負責翻山徒步的隊員。翻山隊可以睡在最溫暖舒適的位置、吃最多的食物，並免除日常工作，以養精蓄銳，好好準備夏天來臨前的徒步之旅。其他的生環者也幫忙為翻山隊縫製衣物、睡袋、鞋襪 (其中襪是割下屍體的皮膚而造，有效保暖) 。這些安排除了增加翻山隊成功的機會，翻山隊的「特權」與Strauch兄弟的權力也得以互相制衡，令機上的生活秩序盡量維持公平公正。

3.    個別生還者極強的求生意志。並不是所有生還者都是那麼堅強的。在被困的72天裡，有人因感到疲累或絕望而自暴自棄，放棄進食人肉，步入死亡邊緣。好些人更羨慕雪崩中的罹難者，因為在那個環境裡，死比生更容易面對。幸好翻山隊的隊員求生意志極強，允其是當中母親及妹妹都遇難的Nando。Nando本來是一個平平無奇、終日跟花花公子好友玩車識女仔的青年。但母親及妹妹遇難後，他強烈希望回到父親身邊，告訴父親他沒有失去自己的兒子。而且他不希望面對食物都耗盡以後，他要吃自己的母親或妹妹的屍體維持生命。於是他很早就自動請纓要翻山找救援。他明白翻山有生命危險，但他寧願死在路上，也不想待在機上吃自己的母親或妹妹。

Nando明白自己衝動的性格可能成為翻山的障礙，於是他邀請性格剛烈的醫科生 Roberto同行。 Roberto雖然脾氣大，但他被公認是團體中最聰明、最深思熟慮的，可以制衡自己的衝動。而且Roberto一直沒有受傷，身體狀況是比較好的一個。Roberto最初沒有Nando那麼勇敢，對翻山之行一再拖延，直到一名熬過了撞機又熬過了雪崩的被困者離世，他終於明白事情已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再拖下去，恐怕又有人離世，於是他終於下定決心跟Nando走出去。

翻山的路一點都不容易。他們沒有專業登山知識及用具，也不知道自己的確實位置，只知道智利在他們的西面。他們爬了三天，終於爬上了西面一座高山的山頂。本以後山後就是智利的鄉郊，可以看到青山綠水，沒想到出現在眼前的，竟是一座又一座的雪山，頓時大家都崩潰了，以為獲救無望。但Nando 回過神來，看到遠處的兩座山沒有雪，他知道逃生的路就在那裡，縱使比想像中遠很多。他們背負了山上14位被困者的希望，已經沒有退路了。他說服了絕望的Roberto繼續前進，勸退了另一名翻山隊成員 TinTin，帶上了TinTin的食物及禦寒衣物，跟Roberto一起在山上艱苦奮進了十天，最後終於見到了智利的農夫而獲救，讓自己跟Roberto成為了烏拉圭的民族英雄，讓他們的求生故事成為了震撼世界的奇蹟。

多年之後，Nando跟Roberto 分別於2006及2016年將自己的經歷寫成書，非常值得一讀。原來兩人的英文也很不錯，今日在You tube都可以看到他們的英文訪問與講座片段。這是我小時候看《天劫餘生》時無法想像的。

更意想不到的是，2005年，事件發生32年之後，一位美國攀山家Ricardo Peña嘗試找尋這場空難的失事現場時，拾獲了其中一位生環者Eduardo Strauch 的外套，外套內竟然藏有Eduardo Strauch的銀包及證件。Eduardo Strauch是當時山上的管治團隊Strauch兄弟的其中一員。獲救後成為一名建築師，但一直保持低調，並沒有接受很多訪問。這次失而復得勾起了Eduardo Strauch在山上的回憶，並感到自己有使命跟世人分享自己的故事。他跟拾獲了外套的攀山家Ricardo Peña 結緣，自2006年起，每年夏天都組織登山團帶客人到位於安第斯山脈上的空難紀念碑及出事現場悼念。2007年，Ricardo Peña更帶領了包括 Roberto 在內的四名生還者與他們的子女重回出事現場，拍攝紀錄片Stranded: I've Come from a Plane that Crashed on the Mountains .

慶幸在香港面對反送中及武漢肺炎等逆境時，有《天劫餘生》這樣勵志的故事相伴。我已經急不及待想重溫兩位翻山隊生還者的自傳了。圖書館幾時先開番呀？？

延伸閱讀：
*紀錄片 Stranded: I've Come from a Plane that Crashed on the Mountains 
*紀錄片 I Am Alive: Surviving the Andes Plane Crash 
*生還者Eduardo Strauch 的外套被尋獲的故事  https://www.alpineexpeditions.net/discovery.html
*生還者 Roberto 於2016年的分享 https://youtu.be/HTD4yKBz_M8
*生還者Nando 的Ted Talk:  https://youtu.be/yd0V_6fgDc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