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青賓館的老闆說開往前甘孜的車六點就會從賓館門口對出的馬路出發。於是我們又得4:30am 起床,打開窗,一邊刷牙洗面食早餐,一邊觀察窗外馬路的情況。一見到有車來就落去。
5點半左右,見有車出現,於是把睡夢中的老闆吵醒,退房再找車去。
來到馬路,只見又是前兩日把我們折磨得死去活來的那輛又殘又舊又「鄧」又慢、來往亞青及甘孜的班車。早兩日才發誓不要再坐這該死的班車,但我們看不見其他車,似乎沒有選擇。更糟糕的是,這班車的「正常座位」的票都賣完,要坐車的話只有坐沒有靠背的車頭引擎位。一想到要捱八九個鐘頭車,仲要冇得「埃」,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正頭痛之際,又有一架班車駛來。這輪車還有最後兩個「正常」位置,分別是車尾靠窗位置和車尾前一排的靠窗位,即是我來亞青時坐過的那個要「棟」高雙腳,不能伸腳的衰位。雖然如此,但總比坐車頭冇得「埃」好。於是我們買了最後的兩張「正常」位置車票上車。我坐車尾那個位,Rachel 坐我上次體驗過的那個要「棟」高雙腳的衰位。
我們5:45上車,等到6:45才人齊開車。坐在Rachel 旁邊的竟然是我們來亞青的第一天在山坡上碰到的那個藏族家庭。當時Rachel 跟他們拍了照後打算幫他們即時把照片打印出來,無奈充滿電的手提打印機疑似高反,不夠電,惟有尷尬離開。想不到走的時候又遇到了。
至於坐車尾的我雖然伸腳的空間比較大,但旁邊坐了一大班喇嘛,尤以我鄰座的年輕喇嘛身型最為健碩,而且他的喇嘛服很厚,基本上我得跟他肩並肩的坐著,沒有半點空隙,被迫親密。只是既然他是喇嘛,應不會有什麼非份之想吧。我也不會因此而尷尬。迫就迫吧。
開車了。自嘲「賤命」一條的Rachel 繼續發揮貧賤backpacker的精神,在這麼惡劣的座位上居然很快又入睡了。坐在車尾窗口位的我因為旁邊的窗關不牢,路又爛,不斷食塵。我的紅色風褸很快已沾上一層泥,小背囊和相機袋也不能幸免。我的Ipod 已經冇電,不能再用音樂麻醉自己了。不過車尾的位置較高,我可以觀察前排的乘客。車頭那些冇得「埃」的加位坐了幾個喇嘛。他們有的在打瞌睡,只有一個相信是漢族的中年喇嘛似乎睡不著,不斷唸經。
最好笑的是坐我前兩排的喇嘛。他們兩個都在「釣魚」。他們的頭互相撞擊、彈開、又再撞擊了十多次,竟然都沒有醒,真想拍下這有趣的場面。可是車箱大塵,我怕相機入塵,還是沒有拿相機出來。我鄰座的年青喇嘛也留意到他們。他興奮地用藏語跟他旁邊的喇嘛說這件事,又用自已的拳頭模仿兩個喇嘛的頭部互相撞擊的動作。他說完了,還大力拍手掌,企圖把那兩個互相撞擊的喇嘛吵醒。我覺得我鄰座的年青喇嘛挺活潑好玩的。只是我不肯定他懂不懂漢語,不知跟他可以聊什麼。
既然睡不著,我拿出背囊的旅遊攻略來看。鄰座的年青喇嘛也睡不著,拿出智能手機來玩。他的智能手機似山寨 iphone,介面是簡體中文。我偷看他手機的照片,有達賴喇嘛,有阿松上師,還有NBA 球星和Michael Jackson。而且他還會玩we chat。這年青喇嘛,大概懂漢語吧。
未幾,他又拿出了一本書來看。那是一本介紹牛頓科學的書,漢語的。只是車太抖,他也看不入。於是他一時玩手機,一時看書,坐不定。
我繼續看我的旅遊攻略。忽然,鄰座的這位年青喇嘛把我其中一份講色須寺的攻略搶了來讀。我望一望他,他只是低頭在讀我的攻略。我想大概他也無聊想找個人聊天。只是不知道怎樣打開話匣子。我也實在不知道該跟喇嘛談什麼。因為自己對佛的認識實在太貧乏。只是這年輕喇嘛好像蠻好玩的。大概不介意我問他一些無知的問題吧。
後來,車停下來休息。年青喇嘛把剛才搶我的攻略還給我。我終於可以跟人聊聊天打發時間,並有機會「訪問」一下喇嘛。
「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
「我們從香港來的。你知道香港嗎 ?」
「知道呀! 去香港要有港澳同胞通行証嘛 ! 我聽說香港的瑪瑙很便宜。是不是 」
(咁佢都知 ?? Surprised! 因為在亞青接待我們的希拉和姆和她的親戚連香港都沒有聽過。)
「這個.. 我可不太清楚。你們是在亞青修行嗎 ?」
「我們都是色達的學生。趁假期來亞青參加XX祭典 (我忘了祭典的名字)。你不知道前幾天亞青有個祭典嗎 ?」
「… 我不知道呀。我們不是信徒,只是來旅行看看而己。那你在色達學習了多久 ? 」(為了掩飾自己的無知,還是把話題轉到他身上)
「才5個月。」
「那你打算留多久?」
「我打算留兩、三年。然後去印度找我姊夫。他現在在印度做生意。」
「你的漢語是哪裡學的 ? 你說得挺好的。」
「我小時候就會了,沒有刻意去學的。我小時候爸爸是校長,在學校還有身邊很多人都說漢語,自然就會了。只是不會寫。」
「你爸是校長 ? 那你家人喜歡你出家嗎 ?」
「我媽跟我姊姊都喜歡。我媽本來就是非常虔誠的佛教徒。只是我爸不喜歡。他想我跟他一樣,到農務部去當官 。但我不想。」(原來是「官二代」呢 !!)
「那你為什麼要出家呢 ? 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年青人要出家。年青人不是都喜歡花花世界嗎 ?」
「那是因為你是香港人,跟我不一樣。你們香港是大城市。愈繁華的地方慾望就愈多 ; 我是玉樹人,自小跟大自然在一起,沒那麼多慾望。我小時候跟媽媽去拜佛時心理就感到特別安祥,那時候就想出家。我覺得信仰是我的第二生命,沒有信仰,人就沒有靈魂。你來這邊可以多轉轉寺廟。說不定你也能找到你的信仰。」
語畢,他從他的和尚袋中拿出一本關於金剛經的書,用白話文寫的,然後對我說 :「 我們覺得人生在世是痛苦的。修行可以讓我們死後擺脫輪迴,死後上天堂。天堂沒有紛爭,沒有戰爭,沒有種族。你看看這本書吧,比較容易看。如果你能在裡面找到你的信仰,我可以把這書送給你。否則我就是對牛彈琴了。」
說罷他替我翻到書的其中一個篇章,那是一些講述古時一些人唸了金剛經之後可以起死回生、化險為夷的故事。只是相比起這些神話故事,我對年青喇嘛的生活更有興趣。於是繼續「訪問」他。
「其實你們在色達的生活是怎樣的 ?」
「我們上課、唸經、煮飯、看書,沒人管的,但要自律。」
「那你們在色達能上網看電視嗎 ?」
「想上網看電視是可以的。但現在我己不太有興趣。我未出家之前就不太愛看電視,太多謊言了。我以前也很喜歡上網,但現在也很少了。只是偶然在微訊表達一些想法,跟姊姊聊聊天。我姊姊現在在紐約。」
「她為什麼會在紐約 ? 她在紐約做什麼的 ? 」(難道她姊姊受了什麼政治迫害,在美國受疪護 ?」
「我姊姊一直讀書都很好,外語也不錯。她去美國讀書,現在在一個超級市場工作。但明年可能會得到一份記者的工作,可以到世界各地去採訪。我已經六七年沒有見她。明年春節她就會回來,我現在都已經覺得很興奮。太久沒見了。」說罷,他就主動讓我看看手機內她姊姊和姪女、還有姊夫的照片。都是打扮十分現代的,但仍然看得出是藏人。
「那你想不想到美國去 ?」
「才不。我又不懂說外國語。」
「但我看見你手機裡有米高積遜的照片哦 !」
「我雖然不懂外國語,但我很喜歡他做的事情。他的歌宣揚希望世界和平,又幫助很多人。我在色達唸書的時候也會聽他的歌,聽起來很舒服。」
「我還看見你手機裡有達賴喇嘛的照片。你們不是不淮保存他的照片嗎 ?」
「這是不可能禁止的。達賴喇嘛是我們的領袖啊。」
「你覺得中國政府對你們好嗎 ?」
「這個 …. 他們好的地方是他們投放了不少財富來這邊。但是.. 怎麼說呢 ? 他們好想對我們的宗教不夠尊重,不太理解。」
這時,車上的收音機播放了「江南style」。年青喇嘛竟然也知道這首歌。
「你怎麼知道這首歌 ?」
「我才出家五個月。這首歌流行的時候我還未有出家。」
「你們那邊多不多年青人出家 ?」
「很多」
「那你跟沒有出家的朋友還有沒有聯絡 ?」
「有呀 ! 我們在微訊也有聯絡。我每次回玉樹他們也會很熱情招乎我。」
「那你現在出家的生活費是怎樣來的 ?」
「很多是我姊給我的。她很支持我出家。但我也不會花太多錢。像我這個電話都用了好幾年了。」
「但在色達買菜煮飯不是很貴嗎 ?」
「不會很貴。而且我們可以自己種菜。我也有種菜呀。」
「你們是不是不能吃肉 ? 」
「如果生病要吃點蛋白質,那是可以吃的。其他時候不吃。」
「你們在色達可以做運動嗎 ?」
「可以呀! 我們每學習五天就會有一天假期。做什麼也可以。去玩也可以。」
「那你會做什麼運動 ?」
「一百下仰臥起坐」他笑笑口,有點自豪地說 。
「那麼厲害 ? 你就穿這個喇嘛的衣服來做 ?」
「是哦 !為什麼不行 ?」
「好像很不方便。」
「不會呀。習慣了就可以。」
「那你們在佛學院建房子也是穿這個衣服來做 ?」
「是的。」
「其實現在色達的遊客那麼多,你們喜不喜歡 ?」
「如果他們真的來學佛聽課,那也無所謂。但他們很多只是拿著長鏡頭來拍我們。那個我不喜歡。」 (其實我好多時候都係呢類劣等遊客)
「你們會不會今天就回佛學院 ?」
「應該不夠時間吧。而且我也想留在甘孜逛逛。甘孜是個城市 (ps. 對香港人而言,甘孜只是個得幾條街的小鎮,絕不會用「城市」來形容),生活很緊張,我想看看甘孜這個凡人的世界跟我們色達五明佛學院這個天堂有什麼不同。」
「天堂 ? 你覺得佛學院是個天堂 ?」
「對。那裡很公平,很自由,是個天堂,但是那是一個要煮飯的天堂。」
「哈哈 ! 你以前不用煮飯嗎 ?」
「不用。我在家裡是最小的,我爸媽特別疼我,什麼都不用我做。現在什麼我都要做。但我覺得人受點苦也挺好的。做人不能常常依賴別人。自己的事自己做不是很好嗎 ?」
(如果我細佬有佢一成咁識諗就好了。)
「你們漢人很厲害。可以來這麼遠的地方來旅遊。」
「你們藏人不會嗎 ?」
「會是會,但女生肯定不會像你們這樣,兩個人到前處跑。她們怕危險。她們要有一班人才會出遠門」
「我們就是覺得你們藏區治安比較好才過來玩。你們都是有宗教信仰的人,不會做壞事。」
「甚麼地方都有壞人呀 ! 你們漢人不是有句說話叫小心駛得萬里船嗎 ?」
「你們漢人很厲害。可以來這麼遠的地方來旅遊。」
「你們藏人不會嗎 ?」
「會是會,但女生肯定不會像你們這樣,兩個人到前處跑。她們怕危險。她們要有一班人才會出遠門」
「我們就是覺得你們藏區治安比較好才過來玩。你們都是有宗教信仰的人,不會做壞事。」
「甚麼地方都有壞人呀 ! 你們漢人不是有句說話叫小心駛得萬里船嗎 ?」
「你今年多大 ?」
「廿三。你呢 ?」
「我,.. 我不想說。」 (他比我小太多了。我實在不好意思說。)
「我們藏人從來也不介意告訴別人自己的年齡。但你們漢人總是不肯說。尤其是女的。」
「哈哈 ! 我們覺得年齡是女人的祕密呀 !」
「你讓我想起一個故事。「真實」和「謊言」一起去洗澡,「謊言」偷走了「真實」的衣服,「真實」沒衣服只能赤裸著身體.,從此人們只能接受披著「真實」外衣的「謊言」,卻沒辦法接受赤裸的「謊言」。」
「但是我沒有說謊呀。我只是不說而己。」
「哈哈 ! 對 ! 你是沒有說謊。」
聊到這裡,年青喇嘛跟他身旁的小喇嘛玩了起來。巴士也快到甘孜了。我正盤算著該怎麼把手上他借給我的金剛經還給他。我不是對佛學完全沒興趣。但我覺得這書對喇嘛比對我更重要。他住在佛學院,要買一本書也不容易。而且,就算我把書帶走,回家後很可能看一兩眼就封塵,把它忘掉。我實在不想把書浪費。
只是,很可惜,我當時選擇了一句很差的對白去把書還給他 :「這本書… 我還是還給你吧。太深了。我看不懂。」
「好」。他把書放進他的和尚袋裡,再沒說什麼。
其實剛才我們本來要交換微訊的。但他一打開手機,就興高采烈地讓我看他手機內的照片,然後好像把交換微訊的事情忘掉了。我也不好意思再追問。結果我們在聊了好幾個小時之後,在沒有交換聯絡方法、沒有一聲再見的情況下告別了。
其實我是真心想跟這位健談的年輕喇嘛交朋友。難得他這麼「入世」,又不介意我的問題很無知。我覺得他是個蠻聰明,蠻會思考的人,而且家庭背景也很不錯。用我的香港價值觀來量度,他出家好像真的有點浪費。如果他不出家,會不會有更好的發展呢 ?
緣來緣去,雖然我們沒有緣份交個朋友,我還是很感謝這個我連名字也不知道,但跟我聊了好幾個小時的年青喇嘛,讓我熬過這難捱的車程,也令我對出家藏人有更深的了解,啟發了我很多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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